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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食

印度味道,以咖喱之名

吃遍印度,都逃不掉那一碗濃稠的咖喱醬,辛辣刺鼻,複雜多變,那是對味蕾的絕對刺激,強行霸占你的每一寸神經。

清晨5點,印度教聖城瓦拉納西的晨祭儀式

在印度開吃之前的幾件事,讓我對這個國家和他們食物的困惑到達了極點。

我跟熟悉印度的朋友說,要來印度找美食,朋友在微信上回了句: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連回了好幾條。他把自己所有的嘲笑、質疑、不解和對此行的同情都放在了這幾排「哈」字中。

他問為什麼會選擇印度,我很難具體說明,但好奇心是我能想到的絕對原動力。「多帶點腸胃藥!」最後朋友叮囑道。

第二件事。我需要動用一切人脈和所有能想到的社交平台,通過多重輾轉,試著找到印度美食最核心的人物。在這個找人的過程中,我撒出去了很多條線,但幾乎無一收回,或是收著收著,線就斷了。得到的不少反饋是,中國人與印度人並不容易建立起密切的私交,很多關係止於工作,並不涉及生活,我們在各自根深蒂固的文化背景中,堅守著彼此都無法打破的獨立性,印度沒那麼容易親近。

印度味道,以咖喱之名

印度菜醬料的核心在於香料,印度27個邦,各邦的醬料各有特點(插圖:阿梗)

我開始意識到,大多數與印度有著旅遊之外的更深層交集的中國人,並不會觸碰到他們核心的飲食文化圈。我們大概無法真正愛上印度的飲食,無法像對法餐、日餐那樣,去主動選擇,帶著更深的探索欲去無限接近它。

第三件事。到達德里見到的第一個中國人,是央視駐德里記者李琳,她在德里待了快4年,過完這個年,她就要結束外派任期,正式回國。李琳告訴我,90%以上的在印華人都不太適應印餐,如果有聚餐或活動,一聽說是印餐,都得考慮再三,才決定要不要去。

直到這時,我幾乎可以確定,帶著一顆地道的「中國胃」,我應該也不會真正愛上印度飲食。然而,印餐究竟吃些什麼呢?什麼樣的食物是真正的印餐?我們是否對印度食物有太多的誤解?連這些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搞清楚,又憑什麼篤定地否決一切?因此,「是什麼」是我此行希望解決的核心問題。

在2018年5月CNN給出的年度美食國家榜單中,印度排在第六位,排在前五位的分別是義大利、中國、法國、西班牙和日本。評語是這樣寫印度的:「當一道菜使用了如此豐富的香料,以至於在你吃完時都忽略了蔬菜和肉的存在,這就是印度菜,你要知道你面對的是一群專注於調味的廚師。在印度菜中,香料的使用沒有任何規則,只要能做出美味的東西就行。同樣的香料可以為美味的菜肴增添風味,有時也可以單獨食用——比如茴香籽就是一種在餐後可以讓口氣清新的助消化劑。任何一個國家,只要能讓素食都無可挑剔地好吃,那就一定能拿美食界的『諾貝爾獎』了。」

當這份榜單擺在我面前時,印度食物敲來了當頭一棒,我意識到它絕不只局限在普通認知中的咖喱,甚至連這個概念本身都是虛構出來的。

這個排行來自美國,而不是英國,也多了幾分公信力。因為從東印度公司的崛起到1947年英屬印度時期結束,這兩三百年中,英國對印度的改造和影響無處不在,城市街道的建設,社會制度的滲透,生活習慣的潛移默化,等等,但在這個漫長而百般波折的過程中,印度對英國最深刻的反作用則是體現在飲食上。

在飲食文化結構單一的英國,琳琅滿目的香料順著「海上絲綢之路」登陸,帶著獨特的爆炸式的味覺刺激,打開了英國飲食新大門。倫敦的維多利亞街上,曾經有一家改良的新式印度餐廳,生意不錯,叫「五條河」,餐廳放出的承諾是,要讓他們通過包括海得拉巴咖喱雞和阿姆利則魚在內的菜肴,遍游印度所有頂呱呱的美食城市,其菜式「適合我們當代口味」。雖然海得拉巴並不以咖喱雞出名,就像我們也同樣臆造出了「飛餅」這個概念一樣,但將「適合當代口味」的印度菜帶進生活才是最重要的。試想一下,如果沒有印度菜的出現,英國人的食物那就更荒涼了。

印度味道,以咖喱之名

聖誕節之於印度人來說,不過是一個外出聚餐的由頭

面對印度食物展現出的全球地位,我再次端正態度,在獵奇心的基礎上,帶上了更多的敬畏和審慎。在這場近乎冒險的尋味之旅中,我們吃了給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做過三次印餐的主廚烹飪的拿手菜,也鼓足勇氣吃了一大堆路邊一兩塊錢的魔幻暗黑小吃,吃得更多的是所謂新中產青睞的各地當紅餐廳和老字號。雖然食物的花樣不同,價格天壤之別,但在印度這片神奇的土地,所有菜式都離不開那一大勺咖喱醬,印度人叫它瑪莎拉(Masala),也是我們一路上每天掛在嘴邊的詞。從好奇到認知,沉溺到牴觸,感受這些食物的細膩與脾氣,最終帶著念想離開,我們跟瑪莎拉們完成了一場奇幻的戀愛,這是印度味道的靈魂。

低調的賣相,侵略性的氣味

對於印度人來說,德里是絕對的美食中心。

天一黑,德里的霧霾漸重。康諾特廣場(Connaught Place)是新德里最繁華的商業中心,相當於北京的王府井,當地人簡稱為CP。2018年7月,康諾特廣場以每平方英尺173美元的租金價格,排到了全球第九昂貴的辦公寫字樓。然而,很難在CP看到商務氣氛,更多的是來往商販,形形色色的各類人群交雜在一起,混亂而鮮活。CP是一個圓形的大廣場,建於上世紀30年代初,英屬殖民的末期,它像一個巨大的甜甜圈擺在新德里的北邊,再往北沒多遠,就是舊德里了。周圍的道路永遠堵得水泄不通,一入夜,混亂的鳴笛聲在濃重的霧霾里更加肆無忌憚,耳朵快爆炸了,雙眼也迷糊了。

第一頓印餐,我們在CP里找了一家德里年輕人特別喜歡的時尚餐廳,做的是更現代的新式印度菜。鑽進「甜甜圈」的一個小口,擠上狹小的電梯走向二樓,Forzi餐廳里傳來的音樂就把人勾了去。

這是一家非常不傳統的印餐廳,先是酒吧——印度的不少餐廳是禁酒的,買酒也只能去指定的商鋪,CP的巷子裡就有幾家賣酒的鋪子,生意極好,據說只有能找到特殊關係的人才能在CP這種黃金地段開賣酒鋪,但Forzi賣酒;再是舞池——喝美了跳進去扭幾下。我們來的這天是2018年的平安夜,晚上10點過後,舞池裡擠滿了年輕人,他們都各自有信仰,而平安夜和聖誕節之於他們,不過是一個狂歡的由頭,盡情歡愉。

印度味道,以咖喱之名

在瓦拉納西的晨祭儀式上,人們會向火中撒香料來祈福

即使看起來這麼不傳統,但Forzi的味道是公認的。找到這家店,是幾位前衛的德里年輕人的共同推薦。東印女孩Meghavi在德里讀大學,平日最大的樂趣就是在德里尋找好吃的餐廳,她告訴我,這裡既能展現傳統北方印度菜的面貌——用老方子做的咖喱羊肉極對味,又能讓外地人迅速融入印度,幾道招牌的改良菜就起到這個作用。

印度人用餐,素食和肉食有嚴格的界限,即使是再小的餐廳,菜單上也會用色標區分出葷素,紅色代表肉食,綠色是素食。在複雜的宗教信仰下,素食者所占的比重很大。肉類通常只吃三種——羊肉、雞肉和魚肉,牛肉只出現在穆斯林餐廳里,而且只有水牛肉,沒有黃牛肉,豬肉更是少得可憐,在海邊城市還會多出海鮮,但總的來說,羊肉和雞肉是餐廳肉食的主角。這樣看來,印度人的食材真是乏味,他們將所有對美食的執著都轉移到了調味上。

我們點了招牌醬汁豬肋排,因為錯過這頓,大概就很難再吃到豬肉了。又點了咖喱羊肉,一個在全印度尤其是北部地區根深蒂固的傳統菜,地位堪比紅燒肉。在一道開胃凍酸奶球之後,不一會兒,兩個菜同時端上來,面貌天壤之別:豬肋排切至七八厘米長,裹了些收汁後留下的醬汁,根根清晰,整齊地擺放在長盤中,從賣相上來看,你無法辨認出這是哪裡的菜;另一邊,深紅色醬料盛放在一個頗具現代設計感的碗里,卻也擋不住透出的古老氣味,濃稠的醬料極其厚重,色澤更是重,肉在裡面被包裹得嚴嚴實實,隱約露出來一點。

如果以賣相來給全球食物打分,印度菜不知道要排到哪裡去了。這是典型的印度菜面貌——所有食材都隱藏在醬料中,幾乎不會裝在盤中,而必須是一個有進深的大碗;黏稠的醬料,看起來難以攪動,頑固地守著容器,看不清食材,也辨不出香料,這一整碗霧裡看花似的東西到底是什麼?對食物有「顏控」癖好的人大概是拒絕的。好在醬料散發出一種刺激性的味道,濃烈、辛辣又層次豐富,引誘著食客忽略那些表象,去撈起埋藏在醬料下面的東西。

這一大碗醬料,就是我們所謂的咖喱。但實際上,在印度,沒有人會用「咖喱」這個詞,或者只有在他們敷衍外國人時才會使用。「咖喱」(Curry)是英國人生造出來的一個詞,印度美食作家瑪德胡爾·賈夫雷(Madhur Jaffrey)在他的著作《咖喱聖經》里寫道:「『咖喱』一詞是對印度美食的貶損,就像『雜碎』(Chopsuey,音自粵語,指炒雜燴菜)是對中國美食的貶損一樣。」印度人會根據醬料做法的不同,香料配比的不同,叫它們不同的名字,比如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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