奧克蘭的春節,有一種奇怪的舒適感。
別說我了,聖誕老人來的時候都有點無所適從,最終他選擇了衝浪和沙灘曬太陽。這讓本地白人家長很苦惱,該如何跟低齡寶寶解釋聖誕老人的全套防寒裝備呢?但是大海和沙灘確實又給人帶來了無窮的快樂。戶外運動愛好者自不必說,啥都不會如我,還可以去灘塗上撿蛤蜊,往海水裡扔蟹籠,如果是更有經驗的本地人,釣個魚什麼的更不在話下了。
紐西蘭,在生蚝養殖場附近的海上,撬開外殼,「咕」一下將蚝肉連同海水一齊吞下,這是關於生蚝最美的享受(黃宇 攝)
海鮮拿上來當下就可以吃。奧克蘭大多數海灘上都有公用的電烤架,更在意的會帶上自己的小碳爐,把魚蝦清理一下,直接開烤。我已經想好了我的年夜飯菜單了:青口貽貝和鯵魚,剁茸分別跟豬肉調成餡,包兩種餃子,再買點羊肩排、牛肋骨和雞翅提前腌好,拿到烤架上潑油煎餃,烤各種肉跟現捕上來的海鮮,最後烤點玉米、土豆跟茄子,再用牛油果肉拌一個超市現成的沙拉菜葉子,最重要的是帶一瓶馬爾堡或者霍克斯灣的長相思、黑皮諾或西拉子葡萄酒,完美的野餐年夜飯這麼著就齊活了。
海是每一個紐西蘭人最美好的記憶。艾爾·布朗是紐西蘭最知名的廚師,開餐廳、寫書、做電視節目,早已厭倦別人問他,「你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?」「因為喜歡的東西很多,在不同時間不同心情時,答案也會不一樣。但是好像無論怎麼變,映入腦海的第一樣食物總是離不開海鮮。」艾爾說,「因為這是我最深刻的食物記憶。」
在艾爾的童年裡,最重要也最有趣的活動是與家人一起去海邊露營。早飯之後,男人們會開著船下海捕魚,艾爾說: 「在我的記憶里,我們從沒有空手而歸過。當把魚拿到營地的時候,那種興奮程度一點不輸給捕魚的過程。我會站在魚的旁邊,耐心地等著有人走過來,然後立馬舉起最大的一條魚來。幸運的話,接下來的幾分鐘里我可有得吹噓了,我會跟這些好奇的人講我們在海上待了多長時間,用了什麼樣的魚鉤,究竟是哪種魚餌最有效。」
艾爾是紐西蘭食材最誠摯的代言人:「我第一次去歐洲菜市場就被驚呆了,雖然各種食材琳琅滿目,但這裡面大多數東西竟然不是船運來的,而是飛機運來的。這就是我覺得幸運所在,紐西蘭周圍全部是海洋,陸地上也物產豐富,無論你在哪裡,離物產的原產地都很近,我們吃到的總是最新鮮的東西。」
紐西蘭龍蝦(黃宇 攝)
即便是新鮮至此,紐西蘭廚師對於海鮮還是有更加嚴格的要求。
基督城Fush餐廳是一間小小的「魚和薯條」店,餐廳醒目的位置大大地寫著:「今日供應:魴魚」,於是今天所有的炸魚都是魴魚,有魴魚片,也有魴魚鰭,另外,魴魚的頭和尾還會拿來燉湯。老闆安東·馬修斯是毛利原住民,秉承著毛利民族的海洋觀,只跟長線釣魚的海產公司合作,當天釣上來什麼魚,餐廳就供應什麼魚。跟拖網捕撈相比,長線釣魚環保得多。在一根巨大結實的魚竿上釣著一百根魚鉤,在行船過程中,讓魚自由咬餌,「拖網可以捕到更多的魚,成本低很多,但是魚擠在一起很容易死掉,大的小的,浪費很多,而且魚擠在一起會很緊張,當它們拚命掙扎時,體內會釋放出大量乳酸和皮質醇,這會讓肉內有淤血,味道不好。」安東說。
紐西蘭人處理活魚的方法跟遙遠的日本所用的「活締」非常接近。漁夫在捕到魚後,會以最快的速度將一顆銳利的長釘打入魚的腦部,因為很快,魚感覺不到痛苦,對它的傷害也會減輕到最低。同時,魚不會緊張而讓肉質變差。清理好內臟後,把魚頭衝下放進冰水中放血,這樣可以讓魚肉在熟成的三五天內,依然能夠保持新鮮厚實,不然的話,魚肉會變得非常鬆散。紐西蘭對海鮮的新鮮認知跟中國人認為的「活蹦亂跳」非常不同。
烤魴魚(黃宇 攝)
作為一個「炸魚和薯條」重度上癮者,我在Fush 吃到了至今為止最好吃的魴魚。肉仍有一定的厚度,但完全扯開過油的表皮後,裡面依然鮮美無比,有絲絲油脂浸潤,肉質結實,同時很有彈性。
Fush餐廳的fish and chips(吳麗瑋 攝)
不過總有人詬病「魚和薯條」太過街頭和簡易,但好的海鮮確實無需什麼手段。如果只能選擇一種紐西蘭海鮮,那我覺得還是生蚝最佳。廚師拿著小刀「噔」一聲撬開貝殼,客人端起一角,「咕」一聲吞下,全過程結束,但卻是紐西蘭美食最為精彩的一幕。
蚝的外殼飽經風霜,但飽滿的蚝肉卻在陽光下泛著絲綢般的奶油色澤。雖然是「咕」的一口悶,但已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分辨生蚝的不同。入口的首先是海水之味,這個因素從根本上決定著每片海域生蚝的差異。鮮到極點的蚝肉飽滿明亮,輕輕一咬,汁水滿溢,咀嚼的過程同樣伴隨著奶油味的不斷釋放和從咸到甜的味道轉化。簡單的生食,可以簡單撒上一些檸檬、黑胡椒末、蔥末與紅酒醋調和的汁,用酸來平衡海水的味道,口感會顯得更加清冽和綿軟。
跟生蚝常拼成一盤的是紐西蘭一種叫做Tuatua的肉粉色蛤類,我對它的喜愛程度絲毫不遜色於生蚝。 Tuatua的外殼在海水的沖刷下顯得珠圓玉潤,肉質就更加誘人了,也是亮晶晶的肉粉色,跟幾隻生蚝一起盛在簡易金屬盤的碎冰上,顯得格外饞人。同樣揚起脖,一飲而盡,Tuatua的肉質筋道,嚼起來,清脆的感覺從牙齒一直傳到了耳朵里,非常享受。脆讓牙齒很有發力感,但終究有海鮮的那種柔軟度,甚至帶著小小的甜味,而隨著每一次的咀嚼,淡淡的海水味才逐漸釋放出來,清脆中透出被海水撫慰過的溫柔細嫩的感覺。
生蚝與Tuatua(黃宇 攝)
每一次奔放地吃生蚝和Tuatua時,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莫泊桑的小說。菲利普一家羨慕著船上的女客人吃生蚝,覺得雅致又高級,這奠定了我小時候對生蚝的最初印象。「她們用一陣優雅的姿態吃起來,一面用一塊精美的手帕托起了牡蠣,一面又向前伸著嘴巴免得在裙袍上留下痕跡。隨後她們用一個很迅速的小動作喝了牡蠣的汁子,就把殼子扔到了海面去。」每每想到這裡,我也會開心地將生蚝殼兒甩進了大海,在紐西蘭吃海鮮再人人平等不過了,莫泊桑的階級鴻溝在這裡是不存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