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自認為是一個有「本土意識」的「台灣覺青」,因此我以前總會出於各種政治和文化的理由,有意識地避免自己使用「中國華語」,像是「視頻」(指「影片」)、「激光」(指「雷射」)、「奧賽」(指「奧運」)。更準確地說,台灣人說華語、中國人也說華語,但 2 個華語的口音、腔調、文字甚至一些用語都是不同的;而語言作為文化重要的一部分,為了在中國各種文化滲透之下保存台灣文化,不讓「中國華語」取代「台灣華語」,對我來說是很合理的。
來到丹麥之前,我聽說有一些到中國念書的台灣朋友,在中國會刻意在說話時改變自己的腔調,並使用中國用語。當時我和朋友說你應該堅持自己的說話方式,而不是讓自己去配合他們。但我的朋友們都表示沒辦法,畢竟那裡所有人都是那樣講話的。
然而,我待在丹麥的這段時間,我也已經交到不少中國的朋友,然而遇到的狀況卻和我在中國念書的朋友遇到的十分不同。對此,我想這是因為我們既不在台灣,也不在中國,而是在某一個第三國。因此使用語言時互動更為平等,不會收到所身處的環境影響,而是替對方以及當下的對話著想。這樣的親身經驗,也讓我反思並且認為這個不使用「中國用語」的運動,應該有條件地進行,而非無條件地在任何情境下批評使用或學習「中國華語」的人。
互相配合、使用對方的用語
有一次我在丹麥和 2 個中國朋友聊天時,朋友 A 就在我面前笑朋友 B 和我說話的時候會變成「台灣腔」,過沒幾分鐘,朋友 A 也真的就說了「計程車」這個台灣用語(中國說「打租車」),因此反過來被朋友 B 抓包。當下我告訴他們,他們用台灣口音說話、還用台灣用語讓我覺得好「窩心」,結果他們誤以為我很「委屈」,因為這個詞也是在中國和台灣的意思不同。
我感覺到雖然我們能用華語溝通,但經常還是有誤解或不理解的機會,倘若能使用對方的口音、對方的用語,確實能有助於對方理解。從那之後我和中國人交談也會在有助於理解的情境使用中國用語,甚至有些用語是無法直接在台灣華語中找到同義詞的,例如這個歌聽起來很「上頭」。同時,有些不確定的詞我也會自動抽換成英文,例如上次我不確定鮭魚的中國說法是什麼,所以就說「我去超市買一些 salmon」。
有意識、有目的的使用中國用語
但同時,當我使用這些用語,並不代表我希望華語可以統一,更也不代表我認為台灣和中國應該統一。相反的,我是有意識的讓自己只在和中國人交談時有目的性的使用。
如果我要寫卡片給中國朋友,也可能會想要使用簡體字,因為能讓對方感覺到更親近、更溫暖。這些行為實際上並沒有讓台灣的主權或文化保存倒退任何一步。
我也總是和其他丹麥人解釋:「我說的不是中文(Chinese),我說的是華語(mandarin)。台灣華語(Taiwanese mandarin)和中國華語(Chinese mandarin)是 2 種不同的系統。但我們通常可以理解對方在說甚麼。」
而他們的回覆通常是:「我懂了!就很像是西班牙的西班牙語和墨西哥的西班牙語;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;法國法語和瑞士法語。」
讓它成為自然發生的語言文化交流!
我後來更進一步,甚至會和對方分享某個中國用語的台灣用語是甚麼。當我把中國華語當成「另一個語言」,這便是很自然發生的語言文化交流。就像是剛來到丹麥的時候,聽到 Hygge 這個詞時,我不懂它是什麼意思,丹麥人便會教我它的發音,並解釋它是一種特殊的快樂,可以做為動詞用。了解意思之後我便能在對話中使用它,和丹麥朋友說「一起去喝酒和 hygge 吧!」。
不同語言裡總會類似這樣的特殊用詞,意義無可取代、能被使用的情境無可取代。當這種情境發生時,我會順便和中國朋友介紹:「這時候台灣人會說……」很多人常開玩笑說學語言最重要的一課是學一些不雅的話,例如朋友 A 有次遇到一個讓他覺得很無言的人,他當下接連說了好幾聲「臥槽」。我問他是很生氣嗎,他解釋說對但「臥槽」其實是文雅的粗話,感覺不夠強烈。我就告訴他如果想要真的文雅一點可以說「是在哈囉」,想要粗俗一點可以說「三小」,趁機會連閩南語一併介紹給他。
避免文化滲透以及台灣華語的特殊性消失固然是重要的課題,但我認為這並非代表要完全拒絕接觸或使用中國華語,相反的,在與中國人交流的情境有意識地去使用它,不只不會危害到本土語言,也有助於當下的互動和溝通。甚至在和中國華語對照之下,能夠發現很多台灣華語的優點和特別的地方。只要記得這 2 個語言其實並不同、且能區分清楚使用的時機,不要將它們混為一談,我想就沒有問題。